一师一弟子一鹅溜溜达达穿过树影竹林,迤逦而行,萧琰轻言细语,向阁主述说自己这段时间对武道的领悟,以及对情道的领悟,还有不能破情障的困惑……石子路逶迤到了漱心潭。
漱心潭上有石桥,潭中灵璧石堆叠为山,水从中洞流下,声若青铜,人立桥上,便有醒神涤心之感。
阁主在桥上考较萧琰的武道。
大白鹅立到桥石上昂昂有声,倒似它在指教萧琰一般。萧琰啧一笑,觉得这种每时每刻都“自视鹅最高”的劲儿,也值得学习,始终保持高傲的自信心……打倒李毓祯哼哼哼。
萧琰将大师伯当成李毓祯,精气神和意志动力都达到了巅峰,似缓实疾的攻出三刀。
她对武道的感悟,都凝聚在这三刀中。
阁主说了三个字。
第一刀,阁主道了一字:“陷。”
这一刀便如陷泥沼,无论她刀上的力量如何强,刀的速度如何快,都被无边无尽的泥沾、滞、黏、糊,就连虚无都不能吞噬这黏稠,反而陷在这黏稠中由虚转实。
萧琰立即换了刀意,攻出第二刀。
阁主道出一字:“空。”
萧琰这一刀击空了,所有的道意都击在了一个空域中。
萧琰目光澄静,攻出第三刀,阁主道了一字:“融。”
萧琰突然觉得自己的刀不见了,不,它还在,但它似乎被分解成了自然界的元素,融进了天地,成了风,成了水,成了泥土,成了石头,唯独不是她能掌握的刀。
萧琰收刀,微垂着头,立在桥中,仿佛石像一般。
大白鹅“昂”一声,又“昂”一声,扑翅落到她头上踩了两下。
石像没动。
大将军高兴的又跳踩两下。
阁主轻雅一笑,招了下手,大白鹅就乖乖落在她足边,两粒黑豆子的眼睛乜着萧琰,对某人不昂首表达了轻蔑。
阁主悠哉游哉下桥,神威大将军迈着方步,神气活现的从萧琰脚上踏过。
萧琰在桥上进入“物我两忘”,像一尊垂首沉思的雕塑。
凝固了时间。
***
今日初六,李毓祯不当朝,上午照例在东暖阁处政,先是翻开枢密都参谋司每日例进的军情谘报,了解前线军情。继而翻阅靖安司每日例进的国内外新闻纪要,重要的新闻就划线作记号,需要靖安司跟进的就画一个箭头。然后是浏览御阁书令史整理的奏章目录薄,分政事堂、枢密阁、直辖部司、都进奏司四本,各按奏本封面的颜色标注分级,李毓祯择重要紧急的掐记,侍阁书令史就会将掐记的奏本搁到御案批阅的甲号匣内。
侍阁书令史必须是内廷宫人,李毓祯信任的贴身侍女中琴心连诚关夏越秋都是兼任侍阁书令史,轮流在东暖阁侍班,今日侍阁的是连诚。她接过茶水房宫女递进的新换茶盏,轻搁在御榻左手边的小漆几上,李毓祯伸手端了,随口问:“几时了?”
自鸣钟太过活泼的报时鸟已经被李毓祯禁言,连诚隔一会就要看一眼钟面,闻声立即回道:“刚过巳时二刻。”
李毓祯唔一声,扫了眼长窗外的日影,一边喝着茶,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待批阅匣,抬了抬眉毛问:“这会萧悦之在做什么?”
连诚应声出了东暖阁,沿廊去到对面的西暖阁,已经改建为电报房了,滴滴滴发了封电报过去。一刻钟后,光天殿那边的电报发过来了。连诚看到译出的报文嘴角就抽了一下,返回东暖阁呈给李毓祯。
李毓祯目光一扫,就笑出来。
“萧上将军正在漱心桥上发呆,持续发呆中,目测要到天荒地老。”
李毓祯被逗乐了,眉梢扬了一下道:“看来她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沈至元的丹药果然不错。
李毓祯眸子沉了沉,跟着又有一道亮色跃出……真是,值得期待啊。
已经绝迹的天品丹药,或许能在他们这一代重现。
人间,就更好走一些。
***
漱心潭上,水流漱心。
萧琰眼眸睁开,在桥上出刀。挥出一刀后,又沉眸不动。良久,又挥出一刀。然后又是凝立不动。良久,再次出刀。……
日影渐渐向中,她在桥上的影子由长至短,挥出的刀也渐渐无影。
日当中时,阁主就出现在潭边。
萧琰下桥上前深躬一礼,“谢大师伯指点。”
阁主的道是言出法随,她的言,就是剑域。
三个字,就是三种剑域,让萧琰深有感悟。
阁主往潭边竹林行去,萧琰举步相随,大白鹅迈到前面,昂昂领路。正午阳光是炽日,但竹林密匝,泥土临潭湿润,行在竹林中清凉自生。
阁主的声音像和风拂过竹林,悠然和润,“大道修心,因何要修心?”
萧琰放轻呼吸,凝神倾听。
阁主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因为人有心。凡是智慧物种,就有心。有心,就会体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有喜有爱,就会有欲,想得到,生、死、耳、目、口、鼻、舌;亲情、爱情、友情;权力、地位、威望、财富……人们总会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
“我们修者修长生,这就是对生的执着。
“佛道讲去七情六欲,四大皆空,但成佛,本身就是一种想。一旦想,成了执念,堪不破,那就成了心魔。
“你最渴望的,你最忧怖的,往往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这是人心至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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