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炷香都已经安安稳稳地插好，湘儿虔诚地上前，就在她预备插这第三柱香时，佛堂里忽而刮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
明明是正值炎热的六月，那阵风却好似直接将她带进了深秋，湘儿被冷得打了个寒噤，待到她回过神去插香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香已经熄灭了。
奇怪，明明香炉中其余的香都还在烧着，怎么就唯独她手里的这三根灭了……
她连忙弯腰在佛像前，将手里的三根香对准香炉中其余的正燃烧着的香火，点上，又灭了。
点上，又灭了。
又点上，又灭了。
……
湘儿锲而不舍，如此反复了几次，惹得佛堂四周的侍卫都忍不住想笑，连柳杏和春蕊也看不下去了。两个人脚步轻盈地走过来，弯腰在湘儿的身侧，轻声地说。
“公主，这个香不是这样点的。”
“对的，普宁寺的香很特别，这里的每一炷香都只能点燃一次，除了香头最中心的那一处红芯之外，用香的外缘是无论如何都点不着的，坊间还有流言，说这香若是在插入香炉之前便中途熄灭那就说明您许的愿望佛祖不答应，公主别灰心，咱们机会多得是，等到下一月的初一再来求佛祖就是了。”
“哦……”
湘儿眨眼，懵懵地应声，把香还给了柳杏和春蕊。心里头还在嘟囔，怎么就偏偏会弄得这么巧呢……
她从蒲团上起身还未站稳，与此同时，便突然间听到从佛堂外传来的一道尖锐刺耳惊呼。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个丫鬟打扮的小丫头正绕着佛堂高喊。
湘儿敛眉，她好像认得那丫头，是上次在她院子里拿竹竿打海棠并因此被柳杏给训斥了一番的那两个丫鬟之一。既是她们公主府里的人，如此大惊小叫，想必是她府中人出事了。
“柳杏你去问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柳杏点头，快步出去，那丫鬟见到柳杏便一瞬间想起了上一次在府里被训斥的经历，她闭上眼战战兢兢地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柳杏不以为然：“装什么乖顺？刚才不还直嚷嚷着大事不好？我们公主让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鬟缩手缩脚，怯生生地回道：“是、是二姨娘她……”
湘儿也很快地走出来了：“二姨娘她怎么？”
“二姨娘她刚刚说佛堂里的檀香味太重，她闻着难受，便提出说去寺里面新修的镜湖边转转，我们原也只是在湖边走走没有靠近，可那新修的湖边石头上有许多青苔十分湿滑，二姨娘一不小心就……二姨娘她不会游泳啊……”那丫鬟情难自禁，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湘儿抿唇，心道可怜，连忙扯着她叫她去前头带路：“你先别哭，人死也不能复生。”
？？？
那丫鬟怔住，转头，脸上挂着鼻涕和眼泪喃喃地道：“不是啊公主，我们家二姨娘还没死。”
“哦。”湘儿蓦地一脸漠然：“那没死你哭个什么劲儿嘛。”
小丫鬟哭得更凶了：“二姨娘她掉进了湖里，湖里也没船，有路过的好心人给她扔了根竹竿，二姨娘一直紧紧地抓着竹竿，这才保全了性命。可是这祸不单行，她脚踝好像被湖里的水草给缠住了，挣脱不开，她好半天也都上不来，有几名路过的男子提出来说想要跳进湖里救二姨娘，帮她割开水草，也都被二姨娘严词拒绝了，毕竟这盛夏时节的女子衣裳本就又轻又薄，掉进了湖里，衣裳又沾上了水，从近处看去那就跟一丝-不挂没两样，公主您也能明白的吧，二姨娘她出身书香门第，她还没有跟驸马同过房，怎么能被别的男子看去了身子，再加上若真是让男子在水中救她那也免不得搂搂抱抱，那二姨娘她今日是情愿一死也不愿毁坏了名声……”
小丫鬟哭得惊天动地，颇有些送别壮士赋役前的壮烈感。
湘儿眨了眨眼睛，她能明白吗……她不明白，都已经这个时候了，难道不该是命比名声更重要吗？再说人家好心的路人那可是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慷慨地要救她，她二姨娘好歹也算是读过书的，不应该见识更广博？她怎么能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啊。
“柳杏，春蕊，我们也去看看！”那二姨娘倘若要真是为了保住清白而不肯被人救，那她今日死了都活该！
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赶到了寺庙里的镜湖边，镜湖边早已围绕了好几十人，侍卫们开出一条路，让湘儿能走到最近的湖边。
湘儿凑上前，定睛一看，这个二姨娘果然是半吊在湖水里面。
她两只手抓着竹竿，累得满头大汗，还在咬牙坚持着说：“快，找一名会水的女子来救我，快，我就要坚持不住了。”
人群里一阵唏嘘，交头接耳，就她的清白是清白？那人家别人家的姑娘也不想落进水里被男人看了身子啊，再说那人在水下本就很沉，寻常的女子即便会水又哪个能拖得动她，即便再退一步说不用抱她上来而只是帮她解一下脚踝上的水草吧，那也要能闭气时间长且对水性极为精通的女子才能办得到吧，然而这里可是京都，十个中有九个是旱鸭子，剩下那一个也只能说勉强会水，所以说哪个会肯豁出命来这样救她。
“我，我出一百两纹银！”二姨娘高喊。
百姓们不以为然，纷纷摇头：“这都不是钱的事儿。”大家伙都忍不住对水中的二姨娘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明明自己都已经性命垂危了，偏偏还挑三拣四，不要男人救，那她就干脆等死好了。
湘儿静立在嘈杂的湖边一声不吭，她也是一样的想法，不救不值得救的人，即便她自幼生在江南精通水性，她最长的一次闭气能达到将近一盏茶的时间，环顾四周偌大的普宁寺内似乎就只有她一人能救得了二姨娘，但她才没有这个闲情雅致，有这工夫还不如去寺里的膳房吃口斋饭呢。
思及此，肚子还真的饿了，湘儿耸耸肩膀，转身正要离开湖边之际，也不知是谁从旁边推了湘儿一把。
湘儿掉进了水里。
湘儿目瞪口呆：？？？
二姨娘看到了落入水中的湘儿，眼前一亮，分外惊喜：“公主！您来救我了呀！”
湘儿扑腾在水里，闻言，嘴角一阵抽搦，下意识地想矢口否认。抬起脸，却迎上了岸边那几十道说不清的探寻目光。
百姓们静静地打量着她，忽而一阵赞叹。
“哇，真没想到，原来华阳公主她也会做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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