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国公不过与沈清伊擦肩而过，略略躬身，算作行礼。沈清伊看到了扬国公眼底的湿润，微微低垂了头，只作不见。扬国公一生为皇家之事牵累，落得这般境地，是他们欠他的。
顾依然闭着双眼，感受着那淡淡的薄荷橘香，即便是在不见天日的天牢中，沈清伊身上的香气，也似清晨朝露一般清新。
轻轻的稻草碎裂声，似是佛寺里的暮鼓晨钟，让顾依然知晓，佳人已经在其身边。
轻轻睁开眸子，便见一双雪白软面绣鞋落在淡黄色的稻草上，鞋面上绣了湛蓝色的牡丹花，开的繁复热烈，一如雨后纯粹的天空，缓缓抬眼瞧去，便见那身让他魂牵梦萦的月白色广袖外裳，银线勾勒着蓝色的牡丹花，如牡丹花临水自照，这是沈清伊与自己初见之时，所穿的衣衫。
顾依然自嘲一笑，他在近二十年的时光里，一直追寻着大红宫装，却忘记了，她与他初见的那一日，沈清伊穿的，是那样素淡的月白……
沈清伊不过是低头的一瞬，便撞进了那个墨玉一般的眸子里，里面有着浓浓的忧伤，似是墨汁滴落在白瓷净水中，纠纠缠缠，如何也分散不开。
沈清伊记得，自己初见顾依然时，便是这般情境，那时的顾依然也如现在这般，透着淡淡的药香，神情忧郁……
顾依然冲着沈清伊绽放出一抹温润的微笑，带着淡然之感，轻声道：“娘娘该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然后我答，因为一时贪看月色迷了路。”顾依然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又似是欢喜着什么，让听到的人，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清伊是一个人进来的，顾依然落得这般境地，自己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沈清伊从不相信什么红颜祸水的话，她也不觉得自己对顾依然有愧，感情的事情，说不出谁对谁错，只是有些人走了弯路而已。
“没想到，你还记得，本宫都有些忘记了！”与顾依然初见的时候，她是带了薄醉的，心中亦是郁结难舒的，对于那初见，能记住的东西并不多，她依稀记得的，也只有这件衣衫了！
顾依然淡淡的笑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白玉一般温润之感，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忘却了，甚至忘却了沈清伊的长相，即便他将那画卷捧在手心，也想不起沈清伊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的味道，所以他只能用薄荷橘香去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他还记得。
可就在方才，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出现在脑海中，原来他根本没有忘记，“我一直都记得，与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记得分外分明，只是当初看不开，看不透，如今细细想来，其实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你我是这样的结局。”
沈清伊微微蹲下身去，尽量与顾依然的视线平齐，她不愿这个时候，还让一个人仰视着她。
“我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是你一直以来，将我幻想的太过美好。”到了这一刻，一个原本应该摇着折扇，谈诗论词的翩翩公子，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成为一个坐在轮椅上，不能动弹的玉人，沈清伊突然觉得有些落寞，以顾依然的本事，他不该落得这个境地。
但是顾依然却愣是没有将自己的本事用在正途上，一个温润如玉的贤王，费尽心思，买通一个又一个的宫女厨娘，只是为了让她落胎，这样的事情，岂是一个君子所为，顾依然愣是因为对自己的爱，将自己逼成了一个如怨妇一般的人。
顾依然不接沈清伊的话，自顾自的说着，“你记得吗？当初对于猎苑，咱们有不同的见解。”
“你说，宁愿猎苑从未被赞赏，总比被赞赏后便遗忘，要心安的多。可我却说，若我是这猎苑，就会好好珍惜被欣赏的这一刻，即便明日无人再欣赏，只余自己在这一角落寞，最起码还有这一刻的甜蜜可供回忆。”顾依然轻轻的绽放微笑，如一树紫藤花飘落一般肆意娴雅。
“如今，终是应了当初的话。”顾依然抬眸看向沈清伊，轻叹道：“我还留有与你在猎苑的回忆，已经尽够了！”
顾依然释然的微笑，若不是自己当初钻了牛角尖，也不会如此，“当初我觉得我是皇家血脉，那个位子近在咫尺，却被突然告知，那个位子不是我的；我想要娶你，但是却被换成了沁雅公主，甚至于沁雅还不是完璧之身。我怨，我恨，却无处发泄，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了不归路。”
顾依然用几句话总结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心态，当一个人在那样的情绪中，苦苦煎熬二十年，又如何能放开心胸？那是一个泥沼，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陷落下去！
沈清伊沉默良久，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依然贪看着面前的女子，当初她便对自己说过，“若是不能繁华一世，仅仅是绚烂一时，我宁愿粗茶淡饭平淡一生。”
若是那个时候，自己能了解面前佳人的心态，他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之后，再无交集！”他是怎样让面前的女子，说出这样绝情的话的。
顾依然抬眼，看着面前的女子，那样平和的神态，轻声道：“二十岁初见，随后一步步走入深渊，是我的过错，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楚，此时此刻，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能在我那般待你后，还能与我见这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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