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食堂的生员先是一愣。
随即，人群中炸出一阵虽遭抑压却仍难掩激动的鼓躁。
一双双目光投到钟澄身上，这次连惊愕也顾不得了，全像痴呆般怔怔瞧着这位以靠关系入学闻名的同窗。
国师大人希望见到定气境的钟澄？
这句话的前提，是目前犹在锻体境的钟澄事前早已得到国师的注目。
只因为昨日炼出一颗不知是碰运气，还是真材实料的完美聚气丸？这可远远不够！
即使肯定钟澄天份非凡，这等级的天才在学堂两三年总能出一位，可从未见上头如此重视。
天阶、地阶的炼丹师们本无一不是惊世骇俗的奇才。要让他们看重，除非钟澄的天赋甚至不下于他们......
这边厢，钟澄被同窗们瞧得周身不自在，盯了盯长胡子考官，心想：“莫非国师有意提携，故意助我甫一出道先成名？”
“炼丹室出品，等级果然与寻常的上品丹药不同。”
“连那个公认精打细算的裴神秀，也认为该在我身上投放更多资源，甚至引为得力部属......”
他心里正喜，猛地一转念头。
“也有可能，是她从那颗雏形长生丹上看出了我不对劲，想要从我身上找出把聚气丸炼成长生丹的秘密。”
“但若她有意对我不利，昨日即可将我拿下，又何必多花心思？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
钟澄心中惴惴，考官却没想太多，只一心为收获人才而欣喜。
他低声对钟澄说道：“本官名叫陈政。四天后，将由我带你和其他中选者到炼丹司。”
“你看身后这些大惊小怪的小子，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你却和他们不同，既得国师亲眼相中，前途必然无可限量。”
“这几天里本官会全力助你。我就住在学堂后山的小屋里，有事传讯即可。”
虽然知道对方的好意有一半是看在国师份上，初来异世的钟澄仍是有点感动。
“多谢大人。”
他怕表现得自恃与考官有私交，不再说话，垂手站在中选人群之中。
随意一瞥，仍没注意到室友陶贤的身影。
好不容易听完考官对合格生员孜孜不倦的劝诫，钟澄疲惫地回到寝室。
他想快点拆开牛皮包，看看除了定气丹的配方材料外尚有何物事。
从前世起，最让他兴奋的，就是正要把盲盒拆开的时刻！
一推开门，他就见到室友陶贤盘腿坐在床上，忙着把床头柜上的大瓶小瓶清进麻包袋中。
钟澄捡拾起地上蓝皮包装的《基本炼丹理论》，一时没说出话来。
“你......”
“那本书对我没用了，送给你吧。”
身形略胖，平素笑口常开的陶贤面无表情，甚至没看钟澄一眼。
“看你没甚么大反应，想必是合格了？恭喜。”
以原主记忆对陶贤的印象，对方没可能通不过测试。结合到对方急于赶在别的落榜者前离开......
钟澄轻声问道：“你作弊了？”
“我没别的办法。”陶贤突然停下来瞧他，眼神不喜不悲。“你是家学渊源，平时虽有懈怠，但只要认真起来就一定能过关。”
他笑了笑道：“我却不像你般有一个好姊姊。”
钟澄承认自己不喜欢这说法。“我姊姊早就失踪了，也没甚么人脉和财富留给我。”
“你忘了我们是炼丹师吗？知识，永远是最大的财富。”
陶贤勉强挤出了一记悲哀的笑容。
“拥有这份财富的你能留下，而缺乏这份财富的我就得离开，这正是现实。只有尊重现实，知识之路才走得长。”
钟澄从他说的话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千军万马独木桥，成功出线的人，决无法与被撇下的人共情。
唯有当身边熟悉的人被撇下，人才会开始思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成为被撇下的那个？
钟澄思索半晌，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我爹在家乡的药铺生意比从前差了不少，可还是能混口饭吃的。学了六年炼丹，总不至于没半点用。”
“至于修行之事，等到家有余财，年岁尚不大的话再想吧。”
陶贤正要把麻包袋系上，想了一想，将掌中物事塞给了钟澄。
钟澄问道：“这是甚么？铜哨？”
“这是我爹在我入学时送我的护身灵器，家里祖传的玩意，能够呼唤附近的雀鸟助战，低境战斗中有些用处。”
钟澄吓了一跳：“这未免太贵重了！”
“我们作了六年室友，学堂里我只信你。你平时是懒了点，心肠却不坏。”陶贤说。“有机会的话，请你把它转交给我堂妹。”
“堂妹？我没听你提起过。”
“为免有人起疑，我不宜跟她有过多接触。这件事我只相信你......你记得同窗中有个叫陶桃的女孩吗？”
“我有点印象。慢着！你是怎样瞒着......”
“上头对学堂生员的背景审查，没对正式炼丹师般严密。”陶贤制止了钟澄再说下去。“以你的才智，想必已明白了。我请求你别说出来。”
“为了她能够在我无法前进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听到此处，钟澄就算是傻子也听懂了他言下之意。
陶贤本人炼出合格丹药不成问题，其堂妹陶桃却未必有相应的天份。
接受测试前，生员须在金龙图纸上立誓丹药出乎己手，如果说谎就会被试出，继而取消资格。
但试出谎言的前提是，被测试者明确知道自己在说谎。
假如陶贤在陶桃不知情下调换了丹药，就只有陶贤会被试出作弊，而被踢出学堂！
结合到两兄妹入学起已隐瞒了关系，那么从一开始......
“她心思单纯，没完全弄清楚长辈们的算计。”陶贤似是清楚他的想法。“如果我们两人都炼不出合格的丹药，我会秘密将她的作品与合格的同窗调换......受害者有可能是你。”
面对着钟澄惊诧目光，陶贤苦涩笑道：“我知道自己活该，只求你别恨她，她甚么也不知道的。”
“明早我便会下山回乡，就当这六年做了一场梦......家里人也会知道，阿桃日后会有出息，店里也再不用怕县太爷和地主恶霸们收保护费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瞧了瞧钟澄，拂袖灭了床头油灯。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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