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伊坐在床边，时而双手掩面，时而小心翼翼放下手。夜晚占据着他的思绪主体，并使之扭曲，他感觉到的，是漫漫长夜与无边的黑暗，他睡意全无。然而夜晚也有其真理。人们在夜里对于真相的看法往往有失偏颇，但所有的真相都是一样的。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安妮，她会认为自己是有罪的吗？会嫁给他吗？她怎会嫁给他呢？他到底是什么样的野兽，居然能安坐在底层抽屉里藏有一揽子杀人计划和一支杀人手枪的房间里呢？
就着黎明前的微弱光线，他审视着自己在镜中的脸，镜中人的嘴斜向左下方，不像是他的嘴。丰润的下唇紧绷着，更显细薄。他试着让两眼保持绝对的稳定状态，镜中的两眼半吊在眼白上回瞪过来，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好像因遭人控告而变得僵硬，两眼仿佛凝视着折磨它们的人。
他该换件衣服，出去走走，还是该试着去睡一觉呢？他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很轻，不知不觉地避开了扶手椅附近地板上会吱嘎作响的地方。“你会越过那些吱嘎作响之处，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布鲁诺的信上这么写着，“我父亲的房门如你所知就在右手边。我已经严密地调查过一切了，无任何阻碍之处。参看地图上管家（赫伯特）的房间所在，那是你最可能撞见任何人的地方。走廊部分我标示有x记号的地方会引起吱嘎声……”他猛然躺倒在床上，“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要试着在房子和RR车站之间丢弃那把鲁格尔手枪。”他全都记在心里了，记住了厨房门的旋转声，记住了走廊地毯的颜色。
万一布鲁诺找别人去杀他的父亲，在这些信件里他就有充分的证据来定布鲁诺的罪。他可以因布鲁诺对他所做之事而报复他。然而布鲁诺只会说谎来加以反驳，反过来咬定他一手策划了米里亚姆谋杀案。不，迟早布鲁诺会另找他人。如果他能熬过布鲁诺的威胁，一切都会结束，他也就能安然入睡了。如果他真去杀人，他心想，他不会用那支鲁格尔手枪，他会用他的小手枪——
盖伊从床上坐起，被刚刚闪过他脑中的字句弄得浑身疼痛、愤怒难平而又恐惧难当。“萧氏大楼。”他自言自语，仿佛宣布换上了新的一幕，仿佛他能使自己从夜间轨道上脱轨而出，跨上日间轨道似的。萧氏大楼。除了根本不必去碰的石子路之外，后面的庭院到阶梯处全都铺上了草皮……跳过四级，跳过三级，到阶梯最顶端时大跨出一步。你记得住的，这是有节奏韵律的。
“海恩斯先生！”
盖伊手一颤，割伤了自己。他放下刮胡刀，走到门边。
“嗨，盖伊。你准备好了吗？”电话里的声音，在大早晨听来充满污秽，带有夜晚错综复杂的丑恶，“还要再多寄些信去吗？”
“你少来烦我。”
布鲁诺大声笑着。
盖伊挂上电话，颤抖不止。
这次的震惊让盖伊一整天心神不宁，精神委顿。这天晚上他极度地想见安妮，极度渴望能在约定的地点瞥见安妮出现。但他心里却强迫自己不见她。为了让自己累倒，他在滨江大道上走了很久，但后来依然睡得很不安稳，还做了一大堆不很愉快的梦。一旦与萧氏签了合约，盖伊心想，一旦他能放手去工作，情况将会有所不同。
萧氏房地产公司的道格拉斯·法瑞尔依约在第二天早上打来电话。“海恩斯先生，”他粗哑的声音缓缓道，“我们收到一封有关你的十分奇特的信。”
“什么？什么类型的信？”
“关于你妻子的，具体不大清楚——要我念给你听吗？”
“请念吧。”
“‘敬启者：你们无疑会对以下信息感兴趣，盖伊·丹尼尔·海恩斯的妻子在去年六月遭人杀害，他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比法庭所知的还要重要，这个消息来自一位知情人士，该人士还知道这件案子不久将重审，届时将能证明他的真正罪行。’——我相信这是一封怪信，海恩斯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当然。”迈尔斯在室内一角，像任何一个上午一样，静静地伏在制图桌上工作。
“我想去年我听说过——呃——这件不幸事件。不可能重审，对吗？”
“当然不会重审。对此我根本没有任何耳闻。”盖伊诅咒着自己的混乱表现。法瑞尔先生只是想要知道他是否能无所顾忌地进行工作罢了。
“抱歉，那项合同我们还没有决定好，海恩斯先生。”
直到第二天上午，萧氏房地产公司才告诉他，他们对他的设计图不太满意，事实上，他们对另一位建筑师的作品深感兴趣。
布鲁诺是怎么发现有关这栋大楼的事的呢？盖伊心中一阵纳闷。但方法倒是有无数个，可能报上提过——布鲁诺对建筑业新闻的消息可灵通得很——或是布鲁诺可能在他不在办公室时打电话来，不经意从迈尔斯口中得知此消息。盖伊再看看迈尔斯，怀疑他是否曾在电话上和布鲁诺说过话，但其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这栋大楼的生意飞了，他开始以反向的角度来看待此事。到今年夏天为止，他将无法攒足预算中的闲钱。面子也没了，在福克纳一家人面前没有面子。他还是头一遭碰到这种事——比任何其他原因造成的痛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看着一件创作终成泡影，他深感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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