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另一个自我可在很多时候侵犯他想保护的自我，而且侵犯方式也多种多样：词语、声音、光线、他的手脚动作；即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内心某个胜利的高呼也会让他震颤。他经过精心筹备，在白蕾丝和亚麻布装点下无比圣洁、无比喜庆而又众望所归的这场婚礼，似乎是他最拙劣的背叛，婚期越近，他越疯狂而无奈地想取消婚礼。直到最后，他只想逃走。
他芝加哥的朋友罗伯特·特雷彻打电话来祝福他，并询问他可否来参加婚礼。盖伊找了个牵强含混的借口打消了他的念头。他觉得这是福克纳家族的事，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家族教堂，而自己的一位朋友出席婚礼会刺穿他的保护层。他只邀请了迈尔斯，他觉得无关紧要——因为自医院委托项目之后，他便不再与他共用一间办公室了——他还邀了蒂姆·欧弗莱厄蒂，他来不了，以及狄姆兹学会的两三位建筑师，他们对他作品的认识比对他的认识还深。可在特雷彻从蒙特利尔打电话来的半个小时后，盖伊又打电话给他，问他能不能当他的伴郎。
盖伊知道他在近一年都未曾想起特雷彻，未回复他上一封信。他未曾想起彼得·里格斯，或是维克·狄波斯特和甘索·哈尔。他以前常到维克夫妇位于布利克街的公寓去拜访他们，也曾带安妮去过那里一次。维克是位画家，盖伊记得他去年冬天还曾邀请自己去参观他的画展。他当时甚至没有回答对方。他依稀记得蒂姆去过纽约，还曾在布鲁诺打电话纠缠他时，打电话来邀他吃午饭，而他却拒绝了。在日耳曼宗教中，盖伊想起，古日耳曼人是根据前来为被指控人做人格担保的朋友数量来判断其是否有罪的。现在有多少人会为他担保呢？他很少抽时间与朋友交往，因为他们并不是那种期望常相聚的人，而现在他觉得朋友们依次在躲避他，仿佛还没见面，他们就已经知道他不再是个值得交朋友的人。
举行婚礼的那个周日早晨，在教堂的祭具室，盖伊慢步走在鲍勃（罗伯特的昵称）·特雷彻身边，他紧紧抓住医院制图项目这个话题不放，把它当成最后的希望，一个他依然存在的证明。他完成了一项出色的工作，鲍勃·特雷彻对他大加赞扬，这足以证明他的创作能力。
鲍勃不再打算跟他交谈，他坐在那里，两臂交叉，胖乎乎的圆脸上一副愉悦而茫然的神情。鲍勃认为他仅仅是紧张。盖伊知道，鲍勃并不明白他有何感觉，尽管他自以为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其实却不然。而这正是他的痛苦所在，一个人的人生竟能如此轻易地充满伪善。令他痛苦的关键因素是他的婚礼，以及朋友鲍勃·特雷彻不再了解他了。还有加了铁格子的带有高窗的石造小祭具室，有如一间囚室。此外，还有外面沙沙的低语，仿佛是急于袭击囚牢以维护正义的民众发出的理直气壮的抱怨。
“你不会碰巧带了酒吧！”
鲍勃惊跳起来。“当然带了，还挺沉的，我全忘了呢！”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等盖伊来取用。鲍勃四十五岁上下，生性谦逊乐观，一副安于单身的样子，而且完全专注于自己的职业，并在业内有很高的威信。
“你先来，”他劝盖伊，“我想单独敬安妮一杯。她真漂亮啊，盖伊。”然后又微笑着轻声补充道，“漂亮得就像一座白色的桥。”
盖伊站着，凝视着已开封的能容纳一品脱酒的酒瓶。窗外的喧闹仿佛在取笑他，仿佛在取笑他和安妮。桌上的酒瓶——这场传统婚礼上疲倦而又诙谐的陪衬仿佛也在取笑他。当年在和米里亚姆的婚礼上，喝的是威士忌。盖伊把酒瓶朝墙角猛砸过去。酒瓶的爆裂声和酒的飞溅声顿时淹没了喇叭的呜呜声、人们的嘈杂声和傻乎乎的风琴颤音，片刻之后，这些声音又渗了过来。
“对不起，鲍勃。实在对不起。”
鲍勃的两眼一直凝视着他。“我一点儿也不怪你。”他轻微一笑。
“不过我会自责！”
“听着，老兄——”
盖伊看得出鲍勃不知该大笑还是该严肃。
“稍等一下，”特雷彻说，“我再去弄些酒来。”
鲍勃正要伸手拉门，门却开了，体型瘦长的彼得·里格斯溜了进来，盖伊向特雷彻作了介绍。彼得一路从新奥尔良赶来参加婚礼。盖伊心想，若是同米里亚姆的婚礼，他大概不会来，因为彼得痛恨米里亚姆。彼得已两鬓灰白，但脸型消瘦，笑起来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盖伊迅速地回拥了他，感觉现在的一举一动已失去了意识，就像那个周五夜里走在铁轨上一样。
“时间到了，盖伊。”鲍勃说完打开门。
他和鲍勃并肩而行。走十二步就到祭坛了。那些人在谴责他，盖伊心想。他们因战栗而默不作声，就像福克纳一家人在车后座的表现一样。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干涉并阻止这一切呢？他们还要等多久呢？
“盖伊！”有人喊道。
六，盖伊心里数着，七。
“盖伊！”人群中传来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呼唤，盖伊向左一瞥，随着两名女人回顾的目光，他看到了布鲁诺的脸，再没别人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