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盖伊紧张地对着话筒说，“听着，布鲁诺！”盖伊从未听过布鲁诺的声音如此醉醺醺，但他决意要让自己的话印在他混沌的脑海里。但突然又想到杰勒德可能跟他在一起，于是又战战兢兢地放柔了声音。他发现布鲁诺一个人在电话亭里。“你跟杰勒德说我们是在艺术协会认识的吗？”
布鲁诺回答是。话筒中传来他酒醉含糊的喃喃之语。布鲁诺想过来。盖伊没有办法让他再铭记杰勒德已经问过话的事。盖伊重重地甩上电话，一把拉开衣领。布鲁诺竟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杰勒德已经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危险。盖伊觉得必须与布鲁诺断绝关系，这比跟他串供更迫切。最令他懊恼的是，他无法从布鲁诺的胡言乱语中听出他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是他的心情如何。
门铃响起时，盖伊和安妮正一起在楼上的工作室里。
他微启房门，布鲁诺一把将门推开，踉踉跄跄地走进客厅，瘫倒在沙发上。盖伊来到他跟前，气得说不出话来，紧接着一阵厌恶。布鲁诺粗胖泛红的脖子快要把衣领撑破了。他与其说是醉酒，不如说是浑身肿胀，仿佛是死后的浮肿让他全身肿胀，连深陷的眼窝也胀满了，暗红的双眼很不自然地向前突着。布鲁诺抬头看着他。盖伊跑去打电话叫出租车。
“盖伊，谁来了？”安妮在楼梯上面低声问。
“查尔斯·布鲁诺。他喝醉了。”
“我没醉！”布鲁诺突然抗议道。
安妮走下一半楼梯就看见了他。“我们不该把他带上楼吗？”
“我不要他留在这里。”盖伊正在查电话簿，想找一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是——是！”布鲁诺嘶嘶道，活像一只泄气的轮胎。
盖伊转过身。布鲁诺一只眼瞪着他，那只眼睛是尸体般横在地上的身体中唯一的生命点。他在很有节奏地咕哝着。
“他在说什么呀？”安妮向盖伊靠近了些。
盖伊走到布鲁诺跟前，揪住他的前襟。那喃喃的痴呆吟唱让他恼怒不已。他揪住布鲁诺想把他拉起来，只见布鲁诺的口水滴到了他手上。“起来，滚出去！”然后，他听到：
“我会告诉她，我会告诉她——我会告诉她，我会告诉她，”布鲁诺单调地吟唱着，狂野的赤目瞪着上方，“不要把我送走，我会告诉她——我会——”
盖伊憎恶地放开他。
“怎么回事呀，盖伊？他在说什么？”
“我会把他弄到楼上去。”盖伊说。
盖伊使尽全身力气想把布鲁诺背在肩上，但他敌不过布鲁诺松软无力的重担。最后盖伊让他四肢伸展躺在沙发上。他跑到前窗口。外面没有车子。布鲁诺可能是从天而降的吧。布鲁诺安静地睡着，盖伊则坐直身子边抽烟边看着他。
凌晨三点左右布鲁诺醒来，为了保持平静，又喝了两杯酒。过了一会儿，除了肿胀之外几乎一切正常，他醒来发现在盖伊家里，十分高兴，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我跟杰勒德又赛了一个回合，”他笑道，“三天。看报纸了吗？”
“没有。”
“你可真优秀，连报纸都不看！”布鲁诺轻柔地说，“杰勒德正在紧追一条错误的线索——我的骗子朋友马特·莱文。他没有那天夜里不在场的证据。赫伯特认为凶手可能是他。我跟他们三人一直谈了三天。马特可能逃不掉了。”
“会因此而送命？”
布鲁诺迟疑片刻，依然面带笑容。“不会送命，只是承担罪罚而已。他现在有两三件命案在身。警方很乐意抓他。”布鲁诺颤抖起来，于是喝干杯中剩余的酒。
盖伊真想拿起他面前的大烟灰缸砸烂布鲁诺肿胀的头，烧尽那股只有杀了布鲁诺或他自己才不会再增强的紧张感。他两手扳住布鲁诺的双肩。“你滚出去好吗？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布鲁诺平静地说，并无任何反抗，盖伊又看到他们在树林打斗时他脸上的那种对痛楚、死亡漠不关心的表情。
盖伊两手托住自己的脸，感觉手中的脸扭曲了。“如果他们归罪于马特，”他低声说，“我会供认全部实情。”
“噢，他们不会归罪于他的。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是个玩笑呀，孩子！”布鲁诺咧嘴笑着，“马特是有错误证据的适合人物，而你将是有正确证据的不适合人物。你是重要人物，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从口袋里掏出某件东西交给盖伊，“我上周发现了这个。很不错，盖伊。”
盖伊看着以哀凄的黑色为背景的“匹兹堡商店”的照片。这是从现代美术馆取得的小册子。他读着册子上的文字：“盖伊·丹尼尔·海恩斯，年近三十，传承赖特传统，现已独树一帜，此风格以毫不僵硬的严谨简洁而著称，也以他所称的‘吟咏’的雅致而闻名……”盖伊紧张地合上册子，对美术馆发明的“吟咏”一词深感厌恶。
布鲁诺把小册子收回口袋里。“你是个顶尖人物。只要你鼓起勇气，他们能让你扭转乾坤，而绝不会起疑的。”
盖伊低头看着他。“这绝不是你来见我的理由。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与安妮在一起的生活令布鲁诺着迷，也因为自己能从与布鲁诺的会面中得到某种东西，某种倔强而舒缓的折磨。
布鲁诺看着他的神情，仿佛他知道闪过他脑际的一切想法。“我喜欢你，盖伊，但你要记住——他们手握不利于你的证据比不利于我的还要多得多。如果你去告发我，我能设法脱身，但你就没门了。因为有了赫伯特可能记得你的这个事实，而且安妮可能也记得你在那段时间前后的怪异行为，还有刮伤和疤痕，再加上他们会摆在你眼前的所有小线索，如手枪和手套碎片——”布鲁诺深情地一一列举着，就像是回忆陈旧的记忆，“我打赌，有我跟你对抗，你会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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