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的楚王世子,可曾想过自己会成为如今的楚王?可曾想过那个不情不愿成婚的人,一颦一笑竟会如此牵动自己的心肠?这场假凤虚凰的婚事,固然成了天下人的话柄,但若不是这场婚事,胸怀天下的小王爷,心慕山水的世宦千金,或在联姻中蹉跎终身,或在江湖里空老红颜,如何能明白这般两心相知,一志不移的滋味?岁月流转,世事难料,那个一身天真明朗的天家世子,已经变成了这样少年老成的藩王,那个一身隐士风骨的世宦千金,眼里面上也隐约多了深宫里的幽怨惆怅,朝堂上福祸难料,江湖中凄风苦雨,终有一日,两人都消磨得不复如今,是不是还能提起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惊涛骇浪,成败难测,”彰德寺那段解签语几乎替林纵如今的处境写下了完美的注脚,“倾国败家,难得善终”几个字如清早立在佛前时一般在林纵心头掠过,令倔强的小王爷不自觉的如当初一般冷笑:“那又如何?”
“七爷说什么?”嫣然在一派羞涩欢喜中听得模模糊糊,转过脸问。
“我如今还是不信楚家,可也依旧信楚嫣然。”林纵的手指扣得更紧,仿佛对未来笼在两人头上的阴影视而不见,“日后也是一般。”
她语气如切金碎玉,却如金戈交击一般透出些许刚烈的不祥,嫣然掩过眼中的忧色,转过话头道:“七爷听,那边的箫音格外的好。”
“不错。”林纵侧耳细听,疑惑道,“只是听着却熟。”
“是杜先生。”林安此时已经看清画舫模样,笑道,“爷和主子微服简行,他倒不怕招人眼目。”
“青娥也在么?”林纵想起那曲《防风》,多了几分兴致。
周德威在船尾听得清清楚楚,唯恐林纵生事,奋力一蒿撑远,见二人入舱,才松了口气,忽听琴声悠然而起,禁不住跺脚叹气。“王妃竟然也随着七爷胡闹!”
果然不多时,一叶小舟寻音而来,杜隐立在船头高声笑道,“是端午那一日的琴友么?”
“七爷!”林纵应声而出,还不待说话,杜隐便眉开眼笑的扯住林纵不放,“舟上从太白居沽的新酒还不曾动,杜某请七爷尝鲜。”
“少见,”林安暗自疑惑,“杜大人身边竟然还能存住酒?”
“哪是什么尝鲜?”船尾的杜忠素与林安交好,把他招过去偷偷道,“青娥姑娘定了杜爷一天只能喝一斤酒,拘得他没法子,如今碰上七爷,正好开斋。”
他声音虽压得极低,但舟内地方狭小,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小如林安望着杜隐红白不定的一张脸捂着嘴偷笑,连一脸气恼的周德威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去打两坛酒来。”林纵与嫣然对视一眼,忍笑吩咐,“今天晚上我与杜先生一醉方休。”
“七爷果然仁义。”杜隐脸色顿时好转,见画舫近在咫尺,搭过跳板,引着众人上船。
青娥一袭绯衣,抱着琵琶迎在舱门口,见了林纵微微一怔,敛衿行礼道:“青娥见过林二爷。”她目光转在嫣然身上,杜隐才要开口,林纵含笑道:“这是内子。”
“见过林夫人。”青娥目中掠过一丝异色,却并不深究嫣然脸上的红晕,一派了然的把几人邀入舱中。
“布置的粗率,贻笑夫人。”青娥见嫣然打量舱中,含笑谦让。
“不然,这般布置,才配的上那一手琵琶。”嫣然直入正题,“不知道可否讨教一二?”
“最好。”青娥极好音律,见嫣然坦率,也不推辞,稍一调弦,铮铮几声,奏的却是一曲《江儿水》。
曲调凄楚缠绵,林纵想起当日听曲情形,心中似有所动,不愿多听,便起身踱到一边品字。嫣然却听得极细,待得曲终叹道:“黍离之悲,不过如此!”
青娥诧道:“这一曲并非此意。”
“但琵琶中,却有流离之音,”嫣然抬起眼睛安然笑道,“不是么?”
“能听出青娥这番心思的,至今不过三人。”青娥笑意中多了几分诚挚,“难得这一曲中夫人便听得出来。”
“那一曲《防风》,我也听了几节,”嫣然禁不住欣喜的微笑,“不知道青娥姑娘还记不记得我的那曲《广陵散》?”
“自然,”青娥道,“琴音中暗含山水之色,令人听而忘俗,哪里忘得掉?”
二人相视而笑,嫣然试了试音,四手同作,正是《防风》与《广陵散》。
林纵虽习过音律,却不甚精通,只觉嫣然琴音中说不出的快意欢喜,与前次迥然不同,听着一曲将终,不由得笑道:“当真棋逢对手。”
“正是。”青娥停住弦音,笑吟吟望着林纵道,“二爷既然听得明白,想来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不知可有兴致?”
“我素来不擅丝竹,”林纵大惊,极力推脱,见嫣然眉目间也满是期待,又不忍扫了她的兴致,腹中搜刮许久犹豫道:“如此——”
“二爷!”周德威在帘外躬身道,“小人有事禀报。”
林纵应声辞出,如释重负的下船登舟,接过廷寄文书凑到灯前,封签上“六百里”三个鲜红的大字在火光下分外耀人眼目,她不及惊讶,抽出折奏邸报草草阅过,脸上笑意登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七爷,”周德威打量着林纵的脸色开口,“臣去叫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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