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心性已麻木,行骗时也没甚负疚。
虽说他也还守着些自己的底线,但无论如何,沈六早已不是当年的沈六了。
他无工可做,仅凭乞讨实难果腹。
他想活着。
……
这桩事很快就被沈六抛诸脑后,可不出半年,他又遇见了那个官家千金。
此时的他,通身浴血,气息奄奄。
他藏匿银子的事终究是被张五等人发现了。
非但银钱被抢,还遭了顿毒打。
他重又变得一无所有,饿得狠了,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顺了几个包子,于是又被人追着打。
他本已打算听之任之,死了就不会饿了。
可竟在此时重遇了那个千金小姐。
他重燃生念,故技重施,希望能得她援手。
然而这回不奏效了。
那穿金戴玉的千金小姐竟质问他好手好脚的为何要做鸡鸣狗盗之事。
戾气陡窜,他几乎想掐着她脖子骂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他爬不起来。
他讥她何不食肉糜,跟她撕破脸,她却突然提出带他回府。
他僵了下,头一次正正经经打量眼前的女孩。
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粉妆玉琢,那奶白雪肌透着淡淡的粉,水嫩娇滑,比他遥遥见过的那些上等玉器更美。
仰视之下,女孩小脸更圆,气鼓鼓的模样,让他禁不住想起他适才偷的那几个包子。
跟她走便跟她走,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大不了存够银子就溜。
……
女孩是京中高门陆家的五姑娘,他后来辗转打探了才知她名唤听溪。
这名字倒也与她正宜。
她还问了他的名姓,他不想将从前在街面上混的名号道出,只说自己姓沈,她遂为他取名沈安。
这个“安”字自是用以敲打他的。
她将他安置在陆家前院,但前院那帮仆役欺生得很,而陆听溪年岁小,忘性大,要不了多久就会将他抛诸脑后。
他若想在陆家安生待下去,就必须做些什么。
这日,陆听溪从外头回来,他正被两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小厮拳打脚踢。甫一瞧见陆听溪,他就挣扎着起身,奔命似地冲到她跟前求助。
陆听溪问明事由,奇道:“你先前不是与我说,你还跟野狗争过食吗?养了这么些时日,你该更壮健些才是,怎连两个跟你年岁相仿的小厮都打不过?”
他一顿,倒是未曾想到陆听溪小小年纪还能想得这么深。
他低眉:“姑娘此前数度教诲我,要与人为善,我总是铭记在心的,况……况且,我不想给姑娘添麻烦……我本以为他们会适可而止,谁想到愈加过分,我只好来寻姑娘求援。”
一侧有小厮呼喝:“什么‘我’不‘我’的,不知尊卑!”
陆听溪小手一摆,道了句“没事”,转向沈安:“你既是我带回来的,又求到我跟前,我自会帮你。”
她吩咐管事几句,回过头来:“往后有事,你可以差人来知会我。若是哪一日不想留在此处,也知会我一声,咱们再来辩一辩,看你究竟能否靠着正经活计养活自己,如何?”
他满口答应,又对她再三申谢。
待陆听溪走远,他背过身去,一张脸立等阴下。
一个涉世未深的千金大小姐而已,镇日只会想当然。
天真。
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执意抱守初心的沈六,他年齿虽幼,然一颗心早就被炎凉世态磋磨得疮痍满目。
陆听溪虽给了他活计跟落脚处,但他并不感激她。
陆听溪带他回来的初衷,不过是在赌一口气,大约轸恤之心也是有的,但他不愿深想。
他最厌旁人同情他、怜悯他。
若非眼下留在陆家利大于弊,他一早就溜了。
陆家下人工钱出奇得多,终于,他克勤克俭,存下五两银子。
他都盘算好了,在陆家待到十五六的年岁,那时节他应当已蓄了五十两银子了,正可走人,横竖他也没签卖身契。届时他离开顺天府,做些小买卖,凭他的机敏,说不得用不了多久,就能身家万贯。
但很快,他的盘算落了空。
他的银子被偷了,他知道是那个叫阿达的小厮干的,但阿达非但不承认,还反诬他贼喊捉贼。
趁他落单,阿达纠集了一帮杂役,将他围而困之,先是讥嘲他的出身,说他不知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让姑娘留用了他,又怒诘他领的工钱为何是旁人几倍高,分明他也没另出力气。
他愣了下。
他先前一直以为陆家家下人等都是那样多的工钱,原来不是。
原来只有他是格外多的。
怪不得素日领工钱时,总是最后一个才轮到他,他一直以为是依照资历来的亦或管事瞧不起他。
怪不得管事交代他莫跟旁人提及工钱。
“说不出来了?”阿达捋臂揎拳,猥-琐一笑,“若非你毛都没长齐,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出卖色相,做了管事的契弟……瞧你生得这一副好皮囊,哥儿几个今日将你教训一顿,再卖到保安州的南风馆去做小倌儿,想来能捞不少好处……”
沈安一脚踹在阿达裆部,阿达即刻杀猪似地嚎了起来,直着声驱策一众手下抓了他往死里打。
沈安拼尽全力逃命,不知怎的,竟是一路闯入了垂花门,冲着物华院而去。
事出突然,众人措手不及,在物华院门前,他才被拦下。
阿达等人追来,声称沈安手脚不干净,偷了他的银钱。物华院的掌事嬷嬷满面嫌恶,命阿达等人将沈安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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